你似乎一直忘记了岁月
昨天出去玩了。
我骑着小电驴带着我妈去看向日葵花海。
“你看这条路它又直又宽！”说着我油门拧到底，奔着五十迈开始飙。我妈喊着让我别太快。
我妈今天喊了一天“别太快”、“拐弯别加速”、“停停停”、“别抢道”、“别闯红灯”……
喊得最多的其实是“卧槽”和“啊啊啊”。
我是一个第二次摸电瓶车第一次上马路的超级新手。
就敢以40+的速度带人闯红灯了。
我就是马路杀手。
所谓“油门一响，爹妈白养。”
哈哈哈哈不不不，以上虽然是真实情况，但我妈对我的车技给予了高度评价，表示我令她惊喜。
她本来对今日之行非常紧张，到最后居然开始放松的哼起歌了。
说起来为什么是我带她呢？一般都是家长带着孩子的。
是因为她说，如果我坐在后面，她扶把就会不稳，就很可能摔倒。
不然她怎么会让一个从来没骑过电动车的人带着她跑几十公里。
我偏偏是那种胆大包天贴地漂移间歇性红绿色盲的人。
她说她已经带不动我了。
她一个人骑还ok，两个人就难以控制了。她说她并达不到那个力量。
我想起自己坐在朋友电动车后面故意左右摇晃的样子。而朋友在人群之间快速穿梭，同样贴地漂移且红绿色盲。
一群敢比外卖小哥都快的年轻人，给点阳光就灿烂。
在路上，有辆车在自行车道上以怠速缓缓逆行，前方一个女孩站在一辆大人的电动滑板车，她从路沿和那辆车之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，我微微减速，稳稳地也穿了过去。
我妈对此无比惊讶，喊着：“卧槽你这都能过去！！！太牛逼了！！！！”
我说你别夸我，一夸我就飘。
那一路上都嘻嘻哈哈。
平时也差不多。
平时我喊她，基本是叫姐们或者兄弟的。
很多人说我们像是姐俩，不像母女。
她能跟我看同一本书，和我追同一部剧，跟我玩差不多的游戏，一起聊没有代沟的天。
我们一起讨论纹身的位置和图案，讨论old school和新传统风格。我们一起出去玩，一起逛街买衣服。我们一起去拍照，她比我的同学还知道如何找角度。
我们一起折腾猫，对着猫争宠。
我们一起在公交车上讨论核事故放射性元素的半衰期，讨论石墨沸水堆的反应原理。
我们鞋码和衣服码数都相同，我们可以挤进一个试衣间轮流试衣服，平时也经常穿对方的衣服和鞋。
我们一起赖在床上叫奶茶和外卖，啃着薯片谁也不愿意拖地。
我们分享同一支烟，共同决定看猫和老鼠还是小猪佩奇。
以至于我根本意识不到，她是一个四十八岁的中年女性。
直到那天我猛然惊醒。
那天我们从北医六院一路吵到家，我的情绪波动实在太大，连之后的推文写的也并不细致，实在省略了太多过程。
其中发生了一点插曲。
从医院走到公交车站的那段路上，我们一直在吵。我妈走在我边上。
说起来我妈走路喜欢挤人，总是越走越往我身上贴，我也就越来越往边上走。所以有时候我气笑：“你！不许出这块砖！走直线！”
平时这是一些玩笑，而那一天，她的靠近给了我一种非常不善的错觉：步步紧逼的感觉。
于是我猛的推了她一把，她向侧方倒去，我爸扶住了她，才让她免于摔倒。
那天吵完以后，我们平静下来。她提了一个令我有些意外的话：“你应该给我道个歉，为你推我的那一下。”
我沉默了一会，说：“我不道歉。”然后继续沉默。
她开始和我讲道理，把我放在一个与她平等的地位上和我讲道理，就像往常一样。她一直认为我和她在同一个水平面上。
她又说：“我知道你可能是冲动，不知道自己劲多大。万一我摔了伤到哪……”
我仍旧沉默。
我很少为什么事郑重的道歉，在我的关系里，多是双方默契的把一件事度过去，或者用更加曲折委婉的方式重新拉近距离，或者直接分道扬镳。大吵一架后用道歉的方式重归于好，非常非常少见。
我不太好意思开口，也不太想承认这是我的错误。或者说我也不觉得那就是我的错误。
她还在继续说。
我爸也加入了争论。他说起我盛怒下用易拉罐砸了他，导致他现在那个位置还隐隐作痛。
他说他都没让我道歉。
“你看我让你道过歉吗？”
“那是你的事，我和孩子的相处模式就是你得给我道歉！”我妈想让我爸闭嘴。
我坐在单人沙发上，垂着头，终于开口：“我不道歉。”
“为什么？我差点就摔了，你那次骑车，下车的时候差点把我摔了我提过道歉吗？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习惯问题，你也吓到了所以你记住就好了。这次你是故意推我的，你不该给我个道歉吗？”
我说：“我那时想到你可能会摔了。”
“你是知道这样还这么做了！”
我的确想到了。记忆中我大概没有过完全丧失理智的情况。我在伸出手前的零点几秒内，清楚的明白自己处于暴怒之下、清楚的明白自己出手的力气将比平时大、清楚的明白她会往那一侧踉跄甚至摔倒、也清楚的知道那个位置有我爸在边上也许能够起到保护作用。
我推了她。
我没道歉，到最后也没说一句“对不起”。
我爸看这样的情况，在一旁也念念叨叨：“你妈快五十岁老胳膊老腿的摔一下真骨折了啥的怎么办？”
我妈接下：“诶对，我去年体检，重度骨质疏松。”
我没说话，就还那么听着，沉默，然后拒绝道歉。
到了最后，我说，我饿了，我要点麻辣烫。
我妈说：“给我也点一份，就算你的道歉礼了。”
我没肯定，也没否认。点了两份麻辣烫。
到了今天，我也还是吝啬于说一句对不起。可是到了某一个时刻，我才清醒过来：“你妈妈已经快五十岁了。”
五十岁在我的心中是什么概念？是满脸褶皱、穿着飘飘的红色或者粉色大连衣裙，戴着草帽拎着丝巾，站在大草原上拍照片的那种形象；是每日清晨和傍晚大喇叭里放着老年广场舞音乐，台上一群人不整齐的扭动身体的形象；是即将退休也即将子孙绕膝，烫了一头短卷毛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形象。
五十岁是什么概念？是谈起“五六十岁”，后面加的“老太太”这样的词缀。
“五六十岁的老太太。”
我妈快成为一个老太太了。我从来不记得。
她应该三十出头，每天嘻嘻哈哈的和小女孩并无二致，脆弱的哭着也和因为失恋分手的女生并无二致，她长得不再年轻了，穿衣越来越随便了，更追求舒适而非美观了，但她还不显老。她出门还涂口红，也挑香水，喜欢小清新的那一瓶。她也爱潮牌，也知晓很多很多亚文化，有时思想前卫到令我惊讶。
而她已经快迈入五十岁这个门槛了。
我想起八年前，我们似乎也坐在公交车上，左侧，我靠窗。那年我十一岁，小学五年级。
“人一到了四十岁感觉整个人都变了，完完全全不一样了。就算是三十九，也觉得，我三十来岁还年轻，还能挥霍还有精神。现在过了四十大关突然就觉得自己……唉时间过的真快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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